冀州州牧府火势渐止。方琼兵败如山倒, 身边只剩八百轻骑, 仓皇向北逃窜。他昔日的府邸宅院, 已经被排排插上了“卞”字旗。
他的府上, 财富如山。几代人积累下的家业, 非“民脂民膏”四字可以概括。韩朔南征北战, 自诩见识多矣, 此时也免不得眼花缭乱,欣赏了好一阵子。
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允许自己的部下进行了半日的搬运, 自己也挑了几件最出彩的,随后将剩下的细软财物封存,装车, 运往兖州。
方琼的府中还有诸多来不及逃出的女眷。大难临头各自飞, 后宅哭成一团,却也没有节烈上吊的。
在这种残酷浴血的战争环境下, 俘获的女人也不过是财富的一种。韩朔不敢擅专, 让人把女眷们驱赶一处, 也装车送走。
按照以往的经验, 卞公挑剩下的, 会按品级赏给此役的有功之人。韩朔已暗暗看好了几个腰细腿长的尤物, 寻思班师之后,婉转要来。
做完这些事,大军顾不得庆祝胜利, 审问俘获的方琼军师:“你们还有多少粮草?屯在何处?”
军师双膝发抖, 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答完这句话的下场。
“禀……禀将军,主公……哦不、不,方琼逃窜之前,已……已下令将剩余的粮草都、都烧了……”
韩朔大怒,亲自抄刀,砍了军师的脑袋。
占领冀州只是第一步。他还得剿灭流窜乱军,还得安抚百姓,还得跟外围作战的军马会师,还得防着其他人趁机骚扰,抢他胜利果实,还得设关设卡,防止方琼卷土重来。
一切都需要时间,需要粮食啊!
而他大军中的存粮已空了。昨日决战之前,杀了几百匹马,才凑足了壮行之宴。
正在清点府中财物,忽有军校来报:“丞相派人来送粮饷了!”
韩朔顾不得观摩方琼府中的奇珍异宝,慌忙出去迎接。但见牛车马车一排排,轧过满地军民尸首,朝他缓缓驶来。
他眼泪快下来了,“谢、多谢丞相,雪中送炭……”
让兵士掀开车上盖的粗布,顿时又傻眼。
除了前几十辆车里装着粟菰豆麦,看起来勉强可以入口;后面的那些车里,哪装的是什么粮食,只有一匹匹精粗不一的布帛!
韩朔:“这……”
押粮官十分抱歉地说:“丞相有言,国库里布多粮少,请将军自己想办法,跟当地百姓换一换吧。”
韩朔气得直骂:“这是养军队呢还是喂猫呢!”
不敢骂丞相,把那押粮官抽了两鞭子。
其实卞巨也有苦衷。朝中那帮只惦记“国计民生”,完全不管“兴复汉室”的老家伙,不知中了什么邪,拧成一股绳跟他作对。他们生怕当年的甲子之乱重演,十分注意防范“官逼民反”。一听说今年粮食歉收,赶紧鼓励百姓用丝麻代替粮米缴税,政令已发下去,哪那么容易收回来。
况且不知哪个大嘴巴乱传,就连尚未实施“以布代粮”的郡县,老百姓也口口相传,说天家体谅大伙吃不饱饭,今年特批可以不纳粮,用布匹丝麻代替!
原本正常的物价,是一匹绢抵五石粟;官府体恤百姓,特批一匹绢可抵十石粟。百姓们这下山呼万岁——织一匹绢还不容易?让自家女人多劳作几天就成了嘛!况且也没规定绢帛质量,粗制滥造、满是孔洞的一匹烂绢,它也是绢,也能往上交啊!
说得有鼻子有眼,谣言传着传着就成真。以至于卞巨派下去的征粮官吏,有些竟然被村民大棒子打出来,说朝廷都下令不征粮了,你们是哪个贪官污吏派来的?
这世上最难办之事,就是让人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。
卞巨是丞相,不是神仙。在他紧急颁布十几条政令、处置了几十个无能官员,又罢免了大司农,杀鸡儆猴之后,才勉勉强强的从民间征收了少量粟麦,当场装车,运往冀州前线。
就是韩朔看到的那点“喂猫的”。
没办法,只好用送来的布帛,连同从方琼府上抄来的各样财宝,去民间换粮。
可老百姓也精着。大伙都是经历过饥荒的过来人,知道一口粮食有多重要。
绢帛丝麻能吃吗?金银珠宝能吃吗?古玩字画能吃吗?健奴美婢能吃吗?
——最后一样,还真能。但……那是走投无路时的下下之策,是把人变成魔鬼的不归路。没人敢把这个念头挂在嘴边,甚至想一想就觉得造业。
整个冀州郡县,已被方琼大军摧残得如同蝗虫过境。百姓能跑就跑,跑不掉的,把自家那点口粮藏得严严实实。谷价高达每斛十万钱。
去年的洛阳官价是每斛五百钱。韩朔用每斛一千钱“高价征粮”,连狗都不理他。
刚刚得胜的卞氏大军,来不及狂欢胜利,就听到了来自肠胃的高声呐喊。
韩朔严令:“丞相有命,各军将领注意约束部下,严禁掳掠!”
号令发下去,他连自己都有点心虚不稳。最后几个字的尾音消失在猎猎风中。
军队掳掠,原因有二:一是贪欲;二是生存欲。
前者尚可禁绝;后者无药可救。
当如狼似虎的兵士们一连几日吃不饱饭,如何行军跋涉、奋勇杀敌?
几乎是霎时间,便有人将目光投向了近处的村庄。鸡犬之声相闻,炊烟袅袅升起,少数殷实人家的门口还挂着熏肉。柴火燃烧的焦香味传得老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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