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宦官每日狐假虎威, 见多了战战兢兢的庶民。看他紧张, 不禁呵呵而笑。
“王郎君可记得, 曾在平乐县境击杀盗贼之事否?”
……
王放大大松口气, 压回了即将跳出喉咙口的心。
*
起因在那平乐县丞。他蜗居尺寸之地, 每年也无甚政绩, 不过是监督农桑, 按时收税,断几件刁民斗殴的案子,这官当得可谓无聊。
每天聊以遣怀的乐事, 便是让书吏记载自己的一言一行,预备告老还乡之后,编纂一本“平乐县录事”, 就算不能流芳百世, 也能当个传家之宝,让自己的子子孙孙, 都读到关于他们老祖宗的“丰功伟绩”。
万一传到天子或者大官耳中, 万一入了他们的眼, 稍微给自己一个嘉奖名分……
那这辈子没白活啊!
他等了几十年, 总算等来一个机会。
可巧此时大盗崔虎流窜至他的辖境内, 又让一个邯郸客人用计消灭, 平白缴获了一大批财物。那县丞兴奋之余,上表朝廷,算是给自己邀功。
然而单纯“剿匪”之功, 似乎也算不上太突出。朝廷忌惮地方官拥兵自重, 他也不敢把自己手下的兵马吹得太强大。
那县丞把心思放在了当日遇到的那位“王公子”身上,绘声绘色的讲了个故事:王家主母如何被盗贼掳掠,“孝子”如何组织人手,自发缉凶,最后主母得救,贞节保全,皆大欢喜。
当今朝廷独尊儒术,格外讲究“节”“孝”两个字,每年都要旌表一批节妇孝子。那县丞久不动刀笔,文采未失,把王放的事迹一气呵成,再召一批幕僚润色加工一番,登时成为一篇感人至深的孝子奉母赋,上达天听去了。
按理说,天子贵为九五之尊,不会理会这等鸡毛蒜皮的民间事。但当今天子的处境其实凄凉。要实权没实权,要军队没军队,被权臣架空在宫城里,每日也只能读些无关紧要的奏折,聊以遣怀。
也只有旌表节孝这种芝麻事,是天子能自己做主的。
好容易遇上一个“典型事例”,天子当即如获至宝,读了一遍又一遍。突然心发奇想,询问左右:“那个姓王的孝子,此时身在洛阳否?朕想见见。”
左右为难:“这……”
都知道天子是个摆设,是佞臣手里的木偶。不仅朝政理不得,就连晚上跟哪个后妃睡,有时候都不能自己做主。
但是……召见个把草民,聊聊天说说话,总归无伤大雅。
天子每日无聊烦闷,其实可怜,左右近侍也看在眼里。那姓冯的宦官当即请缨:“老奴这就去把人给陛下找来。”
……
王放别无选择,只能跟着冯宦官走。
他眼角含笑,安慰罗敷:“人家天子日理万机,见了我,顶多问个两三句。我规规矩矩的不惹事,便没人会把我放在眼里。皇宫里每日吃的都是山珍海味,想必也不会留我吃晚饭,那得多花多少钱?所以……别忘了给我留晚饭。我今天想吃小葱豆腐羹。”
*
红墙灰瓦的宫城,墙面剥漆,两个工匠正搭着梯子修补。
王放和那架梯子擦身而过,走进一扇硕大的门。
眼前立刻横了两个卫兵,个个身高九尺,威风凛凛。冯宦官朝两人一点头,亮了块牌子。
卫兵朝王放略一拱手,然后大手上身,从头顶的冠,到脚下的鞋,通通重手摸了一遍。
王放不言语,十分配合地伸直手臂,知道这是必经的程序。
只是腰带上栓的香囊被用力一抓的时候,微一皱眉,表示不满。
罗敷给他做的,他自己都轻拿轻放,从来舍不得大力捏攥。
他刚从白马寺回来,身上也没带太多杂物。让卫兵从袖子里掏出几串钱,验了验,又还给他。
王放:“哎……”
他眼尖。掏出来一百多文,还回来八十几文,这是什么操作?
冯宦官朝他使个眼色,他便没出声。难得参观一次宫城,就当是买路费吧。
抬头看着两位卫兵,虽然高大,却也面黄肌瘦,想必粮饷不足。
他这么一想,就不生气了,默默观察卫兵的服色,想着回去之后,怎么绘声绘色的跟罗敷描述。
腰间再一轻,一个卫兵虎着脸,把他的小弹弓收缴了。
王放忙笑道:“就是个玩意儿,打鸟可以,伤不得人的。”
卫兵公事公办,道:“那也不能带进去。就寄在这儿,出来时拿。”
王放点头,笑道:“谢郎将吉言。”
看来此行并非鸿门宴。至少在卫兵们的眼里,他还是能原路返回的。
搜过身,冯宦官带着他穿过另一道门。
入目一片葱翠,但见荷花池、芍药架。道路两边是简单的凤鸟花纹步障。一排槐树栽在步障之后。
比大户人家的园林,布置得稍微讲究些。但见步障新,石板平,植株的种类虽然珍贵,却都是新栽不久的,全是嫩枝嫩叶,树荫遮不住太阳。
冯宦官在前头领路,嘱咐:“郎君只向前看便可,勿要左顾右盼。”
王放凛然答应,咽下几句感慨的话。
再进一扇门,只见小殿一座,两排年轻宦官列队迎候——不是迎王放的。见了冯宦官,这些人齐齐躬身行礼。其中有一个飞腿奔走,轻声报道:“来了!”
冯宦官和其中一人耳语几句,朝王放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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