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包声音愈发低, 有气无力的, 像个秋后饿透了的蚊子。
“女医禀报, 颜贵人今日、那个……这两日身体欠安, 不宜侍奉天子。不然换个……”
王放呆滞一刻, 被噎得无话可说。
他跟一帮“娘子军”混迹俩月, 身边又围着十几个偷听经验丰富、苦于缺乏实践的黄门, 见缝插针地给他普及些知识,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,理论水平突飞猛进。知道这“身体欠安”, 是怎么个欠法。
他不甘心,问:“就叫来陪陪我,也不成吗?”
小包偷笑, 没想到这位颜贵人已经受宠到如此地步, 超越肉体,上升到了精神层面。
还是任劳任怨地出去问了下, 回来低头禀报:“女医说她身子不适, 已睡下了。”
王放没脾气。跟明绣说好了今日再见, 她居然擅自睡觉。
知道她跟自己不对付, 见面就呛, 但总不至于如此不懂事啊。何况还有谯平的嘱托。
但这种“身体欠安”, 他毕竟不曾感同身受过,第一反应是十分同情。看来是真的难受要命。
“嗯,那……”
小包立刻贴心建议:“主上若想慰问一下, 奴婢去传话, 让她多喝热水。”
对天子来说,这话已经很是昭示荣宠了,“宠妃”多半得感激涕零。
王放狐疑地看一眼他,本能觉得这话有点送命,“算了,让她好了之后快来见我。”
*
明绣没睡,醒得真真的。
身边雕梁画栋,金玉珍宝无数。室中一盏青玉五枝灯,比她本人还高些,上有蟠螭以口衔灯,灯火燃时,鳞甲皆动,晕出深浅光圈,焕然盈室。
明绣暗自惊叹。她在宫里都没见过的宝贝,丞相府里却有。
她手僵脚僵,身上只有一个地方敢乱动——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。
卞丞相其人,她其实没见过几次。刚离开白水营、来到兖州时,明绣对他尚有戒备和成见;但后来慢慢得知,谯平在他手下颇受器重,赏赐不断,她的那点戒备也就慢慢消融了——当然,也还没到产生好感的程度。
今日卞丞相忽然派人请她赴宴,说是家中某个女眷生日,于府中开席设宴,请她这位“宠妃”来捧个场。
她心知不妥,但也无从拒绝。连秦夫人都能任他闯入殿中“探望”,她一个小小贵人,算得什么?
她独处深宫,孤立无助,唯一的“外援”就是谯平,且还不在她身边,传个话要等三四日。
只好带个侍女,上了小轿,心里忐忑想着,都说卞公爱美人,但也取之有道,应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?
卞巨果然对她以礼相待。远远的拜揖招呼,客套询问她最近的生活起居。另外还赠了些珠宝首饰,算是个见面礼。
宴席中也只有女眷之间的应酬,相互聊些夫君孩子、衣着首饰、宠物玩器之类。明绣对这些方面一窍不通,又拙嘴笨舌,搭不上话,只听得无聊而已。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,只能靠大口吃肉来化解尴尬。
但她控制着没饮太多酒,也没说太多话。宴席散后,由丞相府婢女送出。
“这是丞相府接待女眷的会客小厅。夫人且在里面饮一杯醒酒茶。马车即刻便来接夫人回宫。夫人若要更衣,唤一声就行了。妾告退。”
这一关已经算过去了。明绣心里的警惕放下大半,迈步进厅,却没注意,自己的侍女没跟进来。
青玉灯燃出幢幢光影。影下一人,岿然正坐。手边一座明炉,煨着氤氲香茶,水沫芬芳。
明绣本能就要退出去。只听一声严厉的:“夫人留步。”
她一下子不敢动,许久,才想起来该行什么礼,尽可能镇定地道:“丞相,这……”
卞巨没动地方,也很礼貌地没直接看她。只是丢过来一句话,声音不带什么感情。
“听闻夫人宠冠六宫,今日有幸得见,果然貌若天仙,嗯,实质荣归,咳咳。”
明绣瞬间一头冷汗。
她清楚自己斤两。秀气有余,但完全算不上国色。卞丞相又不是三岁小孩,府里收的女郎怕是比她杀过的猪还多,何至于如此眼瘸?
明绣算不上机灵,但也瞬间明白,他这是明明白白的发问,姿色平平,天子何以对你“椒房独宠”?
卞巨是耳聪目明的人,与人打交道时惯会挑弱点下手。只一句话,明绣心中装不下别的,只剩一个膨胀发热的“虚”字。
她硬着头皮答:“那个、陛下、我也不知……”
对面轻声两笑,像个和蔼的长辈。
“夫人请坐。臣无他意,今日原本也就是想提醒夫人,皇帝陛下……身有隐疾,伺候时需格外留意,不然便可能恶化。夫人年纪轻轻,未必知晓其中利害。臣本欲托人传话,但这事多一个人知道毕竟不妥。陛下与臣亲如父子,臣也就僭越一提。话说……夫人专房独宠,不会连这都没看出来吧?”
明绣一张脸刷的白了,犹如陷进泥塘地,挣扎不起来。抬头看到一双精光四射的眼,苍白的面容锋利肃穆,宛如冷刀寒光。
十九郎有何“隐疾”?她怎么从来不知道?
绞尽脑汁,穷尽想象,也猜不出来啊!
……
樊七远远候在角落里,无聊地翻弄药箱。
卞公一本正经的诈话,诈得也太不专业了!简直勾起了她出言纠正的冲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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