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儿……条件都挺好的……我就当是来皇宫参观一遭……以前你来过,我没来过,我还觉得不公平呢。”
他问:“可有亏待你的?”
罗敷摇头,“一日供四顿饭,我都吃不下。好几大箱子的衣裳让我挑,可也没几件穿着舒服的……就是不让随意外出。我都不知这宫殿外头,是树林还是花园,还是军队……”
王放笑道:“也没什么好看的。外头都是被火烧焦的房子。围墙也缺好几块,外头的野猫时常跳进来。你要是想整谁,就让他去捉猫吧,说不定弄一身虱子。”
她终于有了点笑意,轻声啐道:“还有心思整人!”
低头看他略显苍白的脸,再移到那修长乌亮的发冠,笑道:“怎么没给你戴那种眼前晃帘子的帽子呢?”
王放松了她手,用力捂嘴,没笑出声来。
“那叫冕,沉得很,得正式登基之后,上朝时才戴——我估计没那个机会。”
罗敷默然,忽然目光上抬,指指远处候着的众宦官宫女。
“我这两日留意了。在这里服侍我的,一共四十多人;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大约二十个。你看,那个、那个……像是来监视我的;那几个……像是以前宫中的老人,一心一意侍奉主上,不像有异心;还有那个……”
她用自己有限的见识,挑出身边可信不可信的人,像唠家常似的,一一说给王放听。
他用心记住,嘱咐:“别多说话。故作高深。”
罗敷捻着耳上耳珰,偏头看窗边光影,微笑道:“我倒是想学你,一切看得开,可惜没那个胡说八道的天分。”
他低下头。膝下一片玉席,丝绵衬垫,同样没有温度。
慢慢再握住她的手,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的捋,方寸间的接触,反而弄得心中空荡荡的,总觉不够。
他声音带着七分歉意,两三分无可奈何的嘲弄。
“阿姊,是我无能,连累你到这般地步。你——你什么都不用担心。一切我来想办法。你就负责住在这儿吃吃喝喝,把咱们这几日受的罪,都给吃够本儿就行了。”
罗敷莞尔。把她当三岁小孩呢?
问他:“你想出什么办法了没?”
他警惕看看四周。罗敷口中那些“负责监视”的宫人们蠢蠢欲动,脖子探得比鹅长。
他顺口一呼:“太后要吃葡萄,要剥皮去籽,干干净净,一颗不许烂。也顺便给我剥一斤。”
打发掉几个人,才继续说:“我得学你,待在这里站稳根基之后,慢慢挑出身边可信的人——不是宫人侍女,而是朝廷百官。兖州牧扶植我做天子,有他自己的考量。我路上听风闻,他正积攒兵马,打算和冀州方继决战。双方都称自己是忠臣,对方是乱臣。他要名正言顺出兵,就必须得到朝廷这边的支持。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赞成用兵。这朝廷里,多少还会有点体恤百姓、兼爱非攻的角色。然而这些人到底是屈从卞巨,还是会独成一党,我说不准。所以当下最要紧的,得试出文武百官的态度。但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。我全无实力,不能显得太咄咄逼人。”
罗敷点头,一字一字努力记得清楚,为难道:“这是韬光养晦之计。可这宫里耳目太多!”
王放和煦一笑:“人多才好。人多心不齐,便容易乱,也容易办砸事。”
两人无言对视片刻。王放突然抽回手。
有脚步声槖槖前来:“主上,葡萄好了。”
王放又惊讶,又失望,“这么快!”
不是说剥皮去籽么!居然做得一丝不苟,一粒粒葡萄亮如水晶,盛在银口黄耳淡绿色琉璃果盘中,配个玲珑剔透小玉勺,看着就令人垂涎。
宫女笑道:“主上有所不知,咱们庖厨里侍候的奴婢,光切剥瓜果的,就有十八人。”
王放暗地撇嘴,嘟囔:“这多浪费啊,以后裁撤!”
就要接过盒子。那宫女却将整个托盘向上一举,笑道:“主上只管用勺舀就行了。”
边说还边带笑。大约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天家人物。
见他踟蹰,还补充一句:“若是主上想让奴婢喂……”
他赶紧推辞:“不不不不用了,这盘子挺好看,我赏鉴赏鉴。”
他买椟还珠地把琉璃果盘接过来,摆在手边小几上,装模作样翻来覆去,看了一会儿,见那宫女并无离开的意思。像个博山炉似的在旁边一跪,特别殷勤地等待下一个吩咐。
王放咯吱咯吱咬牙,眼刀一个个甩过去,人家岿然不动。
罗敷用目光催促:走罢,下次再说。
他不甘心。捧着盘葡萄,目光在她脸蛋上流连。
既然不差使唤的人,干脆得寸进尺:“再来一盘安邑枣,都去核,浇上桂花槐花蜜;还要长安城外现采的荔枝,用冰镇来;嗯……东陵瓜,只切中间的嫩芯,一个籽不能留。”
罗敷爱吃清淡瓜果,以前限于条件,不能尽兴;如今他借花献佛,用尽自己所有败家的垫子,样样都挑顶尖。
底下的人得令,跑得比行军打仗快。
这才偷得片刻喘息。还有许多关键的话没跟她说,不能就这么烂在肚子里。
他忽然鼻子一抽,眼睛一转,委屈巴拉的开口:“阿母阿母,你听我解释,我……我那两个采女,就是……就是封着玩的,我知道她俩不合你意,真的没……没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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