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放微微一怔, 滔滔不绝的话语被打断, 忘记自己要说什么。
随着她手指, 目光在那箭囊上流转一刻, 脑海里仿佛进入了六月盛夏, 隐约一声闷雷, 却找不出那雷声的位置。
罗敷脸色煞白, 一撑地板站起来,跑到自己的行李包裹旁,不一会儿, 手中攥着一样东西跑回来。
她已经被从洛阳家里“扫地出门”,搬了出去,随身行李都收拾利落;又被王放诱惑着上路远行, 行李自然也就带在身边。
此番离开洛阳, 跟着王放来寻父踪,原有逃避不伦谴责之意, 也隐约计较过, 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, 也许会一去不回。
反正大部分时间坐在车里, 身边又有卫兵, 不愁行李沉重。
她把手中的东西放下, 声音发涩,轻声道:“这是我亡父留下的护腕,一直让我放在织机里的, 你可记得?”
一枚织锦护腕, 一个匈奴箭囊,一个褪色严重,一个尚且颜色鲜明。
此时,让罗敷左右并排放在一起。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件,忽然呈现出了难兄难弟似的相似感。
王放倒抽一口气,叫出了一声显而易见的结论。
“这……这花纹不是一模一样吗!”
突如其来,意料之外。他耳中嗡的一声,如同挨了晴天霹雳,一下子直起身子板,看妖怪似的看罗敷,像是要从她脸上寻出粗犷异族的痕迹来。
然后,鬼使神差的上手,指尖在她双眉间描了几下。
“你、你不会……你从来没跟我说过……”
罗敷懵然更甚,像是让人关进了咫尺方圆的小笼子,一根汗毛都动弹不得。双眼魔怔似的,只盯着王放身后窗上的一片树叶影。
过了不知多久,她神魂回体,猛然脱出那笼子,深吸一口气,打掉他那自作主张的爪子。
“不、不可能……我家世代居住邯郸,我阿父怎么可能是……”
失魂落魄到极处,她不觉失声笑起来,摸摸自己脸蛋。阿父怎么可能是匈奴人呢?就算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,世界也绝不至于荒诞如斯啊!
王放假装恍然大悟,脱口道:“难怪那么凶呢!”
罗敷急了:“你……别开玩笑!”
他见她真不知所措,两眼水汪汪的,赶紧安抚,轻轻攥一攥她的手。
“别哭别哭,你看胭脂都冲掉了。”
也不管她是不是真流泪,赶紧打开胭脂盒,脱下手套,挖一指头红,作势要往她眼角抹。
罗敷知道是在逗她,闪身躲过。
“浪费不浪费!够我用三次了!别、别……往哪儿涂呢!”
躲不过,被他轻飘飘抹了一指头。他今日大约有些“摸脸“的执念。
王放倒很快回复冷静。他眼角尚带着残存的笑意,将那护腕和箭囊拿到窗棂透过的阳光底下,垂下眼睫,细细比对。
过不多时,招呼罗敷:“阿姊,你过来看。”
语气是寻常的语气,面不改色心不跳,便如招呼她“过来吃饭”一样。
罗敷她心中惴惴的,见王放似乎并未被惊着吓着,这才略定神色,忐忑过去。
王放左手裸着,食指修长,指肚上还沾了朱红胭脂,虚点着护腕上一个残存褪色的字。
“上次咱们发现,你父亲的织锦护腕上不仅有花纹,而且织得有字。只不过年代太久远,看不清晰。对不对?”
罗敷点头。她记得清楚,当时自己只辨认出一个“东”字。还曾不着边际地以为,是不是跟东海先生有何关联。
王放微笑,酒窝一闪。
“这箭囊上的织锦保存得好,同样的花纹,所有的字迹都能看清。你来认认。”
罗敷忙凑过去看。
以前看字,那字都写在书本上,浅底墨色,一笔一划清清楚楚。而现在,头一次辨认织锦中的文字,有些力不从心,觉得那些字都戴了面具,穿了戏服,在她眼前大摇大摆的晃。
她像进行考试似的,紧张念道:“东、方……利、中……”
箭囊翻过来继续,“国、讨、南……”
“羌。”王放知道她不认识这个字,提前给了答案,“后面还有几个字。”
罗敷揉揉眼,“五星……”
她简直云中雾里,没有他的讲解,所有文言都是天书。
“这是怎么个断句,是什么意思?”
王放微微一笑,胸有成竹地说:“是……”
但他只“胸有成竹”了一个字,便忽然敛住声音,飞快瞟了一眼她的脸。
“阿姊你看……”他语气有点不怀好意,“我手上抹了一指头胭脂,擦掉了多可惜。”
这竖子最擅长趁人之危。那一抹胭脂都在手上晾了半天,非得等到答疑解惑的关键时刻,才“忽然发现”。
罗敷急着听他讲话,忙道:“抹我手上好了。”
王放心疼地看她,“你脸色怎么有点白?”
她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,显在脸上,面孔苍白如梨花,偶尔一抹惊而又惧的红,倒像是搽不均匀的胭脂。
她不说话,忍气吞声地一撅嘴,眼睁睁看他伸手过来,脸蛋如同羽毛轻拂,被他一点点匀上胭脂,瞬间变成了羞答答的小娇娘。
王放大乐。她的脸蛋,肌理饱满,滑如凝脂,又带着温暖的热度,摸起来让人上瘾。
但他仅食指上沾了胭脂,也只敢用一根食指轻轻触碰她。其余九根手指头收在掌中,仿佛是因嫉妒而蔫头耷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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