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人内敛, 轻易不被情绪左右。然而一旦发怒起来, 犹如烈火燎原, 头脑中一片轰轰烈烈, 烧掉了理智和耐心。
而有的人, 愤怒反而使他们更加清醒。
罗敷觉得自己是第二种。她快步走回放织机的廊坊, 微笑着甩下一句:“不。咱们就织吹絮纶。”
王放小狗儿似的跟在她身后, 想找几句话“劝谏”一二。
冷不防她嫣然转身。他赶紧停步,差点撞着她,摇晃两下, 没跌倒。
罗敷想起最后一件事:“十九郎,烦你去驿馆托人送封信回邯郸,请问韩夫人, 我若经营织坊造吹絮纶, 需不需要绣她家的标。文辞你自己发挥,礼貌便可。”
王放点点头, 嘻嘻笑着, 嘟囔:“你也发挥不出来啊。”
罗敷假装没听见, 把话说完:“韩夫人多半说不必, 但我觉得, 还是要请示一下, 咱们问心无愧。”
*
大汉朝天子当家,整肃三纲五常。据说过去曾有一段外戚专政的日子,太后才是说一不二的治国之人, 太后让天子穿朱, 天子不敢着紫;太后让天子起来上朝,天子不敢懒在被窝里睡觉。
但这已是很久远的过去。韩夫人这等年纪的老人,才对此有些记忆。
而现在,王放觉得,历史在自己家中重演。秦罗敷就是那个说一不二的“太后”。
早就知道她蛮横,没想到会不讲理到这个地步!
不出一个月,家里就堆了三四匹上品吹絮纶,匹匹轻薄素雅,柔滑如水,让人简直不忍触碰。假如做成衣物穿在身上,能平白让凡人生出仙子的气质。但谁又舍得在那布料上下剪刀呢?
货是好货,且绣着工工整整的小标签——“邯郸秦”,表明织物的产地和制作者。
然而让胖婶拿到市场上,不管如何推销,嘴皮子都说破了,在刘太宰的威压之下,一匹也卖不出去。
一众商户们面带不舍之色,摇头长叹。
按照出身,罗敷和胖婶属于农户,并非商户,因此无权去市场上直接卖东西,只能将织出来的东西卖给中间商。
胖婶碰壁多次,终究不敢大胆自己摆摊——万一哪天官府前来清查,被捉进牢里,得不偿失。罗敷也严厉禁止她这么铤而走险。
只能每天抱着几匹布,来回来去走一遭,权当锻炼身体。
上好的吹絮纶堆在织机旁边。王放不忍让它们落灰尘,在上头盖了自己的蓑衣。
胖婶连连朝他旁敲侧击,让他拿出“继子”的身份来,规劝一二,让夫人莫要再一意孤行。
胖婶觉得,家里女人辈分再大,也得听男人的不是?
只不巧,家中的这位男人,也是个不爱走寻常路的主儿。要让他老气横秋的规劝继母,让她安安分分的过日子,别那么争强好胜……
王放摸摸自己的良心,隐约有点痛。
他也就当陪她玩了。数数家中存余的钱款,还经得起她折腾个三年五载的。
只是当吹絮纶越积压越多,他那件蓑衣盖不住的时候,他还是打定主意,去跟罗敷严肃商议一下。
他来到廊屋,看罗敷正织得专心,推筘推得活力满满,小脸蛋上隐约放光。
咳嗽一声,“秦夫人……”
她不是想当织坊主事吗?就让她威风到底。
尽管这“织坊”徒有虚名,实在寒酸。要想出人头地,建成规模,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。
罗敷坐在织机上,抬头,粲然微笑:“怎么了?”
王放有点不忍心打断她。寻常人家的女郎,织布为了生活赚钱。而她呢,时刻从中找到乐趣来。倘若丢下各样杂事,倘若他有日进斗金的本事,他肯定不会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她——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。
只是此时此刻,该说的话还得说。
“这个、我想……咱们积压的布匹也有点多了吧……我听说,刘太宰织坊的吹絮纶,已经开始在市场上卖了……咱们得想个办法……”
罗敷凝目看他,眼带笑意,半天没说话。
王放忽然有些口干舌燥。
自从春祭之日,带着她不管不顾的疯了一回,两人便似乎有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,无人时相视一笑,目光交汇一瞬间,或是互相丢个嫌弃的眼神。
王放觉得这不能叫“眉来眼去”,听着多不规矩。
总之他挺乐在其中。但眼下罗敷并不是跟他“眉来眼去”,而是……眼含期许,好像在期待着他说些别的。
他便局促,小声笑道:“你有什么打算,只要是我能帮忙的,我都……”
罗敷故作失望:“以为你鬼主意多,还来问我。”
他心里那个气啊。她也学会卖关子勾人了?这是近墨者黑,还是青出于蓝?
他做出一副憨厚的笑,说道:“我这人你还不了解?最是诚实质朴,没什么花花肠子,别人欺负我,我也只能忍着,还得拍手称赞,赞她欺负得好。”
这是拐着弯儿的抱怨她的“暴`政”呢。
罗敷懒得驳他,直接轻声道:“我心里是有个计划,但我自己完不成,非得你帮忙不可。你先答应,我再说。”
王放乐出花儿。她这是夸他办事得力,有能耐。
受宠若惊地说:“阿姊请讲。”
罗敷不卖关子,快速问道:“那好,我问你,我织出来的吹絮纶,市场上卖不出去对不对?”
王放暗道,还用你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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